道中道！
可是今年,雷打不动的“炕头会”挪期了,往前提了十三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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郝东来是被驻班小弟拦在花石楼地牢门外的。
大冷的天儿，小伙子鼻尖冒汗，很有节奏的说：“东、东东哥,按、按按香堂的规矩，在、在在押的人不肯见,您、您您就不能进去。”
“我就看一眼，说句话。能不能通融一下？”东来攒着眉问。小弟挺着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前,既不说行，也不说不行,就那么死死地僵持着。
东来望着紧闭的黑漆木门,他知道这一隔可能隔住什么。可香堂的规矩，这些驻班小弟虽无实权，却是直接对堂主荀渐说话的，既拿规矩出来压，他就逾越不得。
陈越峰走上前来，轻声说：“东哥，别难为他们了。”
东来拧回身，目不转睛的望着陈越峰，陈越峰淡淡一笑，说：“本该程锐轮值，可是住院切阑尾……”
东来恍有所悟的点点头，迈步往外走，陈越峰赶忙跟着送，“东哥放心，吃的喝的都是最好的，烟也有，酒……也有，只要他想的，都有。”
东来霍的止步，瞪了陈越峰一眼，说：“给他留着，过了明天再吃！”
陈越峰本是讨巧邀功，却被呛了个跟头，心知这犯了东来的忌讳，便闭嘴无语。东来自觉得有些失态，只是重重的哼了一声，再也无话疾行着出了花石楼。
陈越峰仍立在道边，躬身恭情，倒也看不出被抢白的尴尬。东来想了想，从汽车分类盒里找出巴掌大小的卡片，急匆匆的写了几个字，鸣笛叫陈越峰过来。
“这个给他。”卡片从车窗递出来，陈越峰捏在手里，看了看，竟有些酸涩溢出来，他锁着眉点头，轻声说：“东哥放心。”
陈岳峰的手有些抖，他擎着那张纸，定在许陌面前——回壹東！
回壹東！不管发生了什么，都要回壹東。不管你怎样了，都要回壹東。
许陌先是笑了，然后开始哭。先是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，然后呜呜咽咽的哭出了声，那被绳索卡的死死的肩膀抖若筛糠。
壹東，那是许陌的家。他东哥在等他回家。
有些信任基于环境和条件，而有一些，是□着的，可以胸膛贴着胸膛相见。比起韩奕跟荀渐，比起二爷跟落哥，比起东来跟小凯，许陌有东来的信他还怕什么呢？
泪水往下滑，痒着他，冷冷的挂了一脸。
陈越峰把那纸片折了两下，放进自己的衣兜，又点了根烟塞进许陌嘴里，许陌用牙咬住，徐徐的吸了两口。陈越峰问他：“为什么不见你东哥？”
许陌用力地吸着鼻子，把吹出来的烟吸进去，“呵”的一声失笑道:“峰哥，小陌连脸都没了，拿什么见……”
每年的炕头会都喜气洋洋。炕头会上的老大们也都红润润，笑呵呵的。往往互相客套着聚在偏厅喝茶，喝的正热闹的时候韩奕就来了。他身后必定还跟着荀渐和王建凯，一屋子的爷们儿便纷纷站起来，不用口令，便是齐整的一串儿：老大好，二爷好，落哥好！
今年大不相同。
先是东来举香，虽说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，但真见过的毕竟在少数，一时间，纷纷然的脚步声合着香火的缭绕伴着几声压抑的叹息……往昔温和热烈的“年”味儿也找不到一丁点儿。
四四方方的中厅里，有席位的急忙就坐，没席位的在驻班小弟的指挥下你挨我、我挨你的远远立着，人乌压压的站了几层，却静的落针可闻。大家不是故作凝重，而是二爷荀渐已经在坐。
龙头椅空着，按惯例，炕头会上，韩奕不到，来的再晚都不算迟到。可今天，韩奕不会来。他不来是荀渐的主意，他说：我这恶人发飙，您老还是不去吧，至少，还有后路可以走……是不是荀渐也有些后悔了呢？
荀渐翻腕看表，已经九点。他狠狠瞪了眼仍旧空着的一把圈手藤椅，吩咐道：“椅子撤掉，关大门。”
小弟们正往外搬椅子，大门还没关上，就呼哧带喘的跑进来一个，眼看着自己的位子没了，那汉子有些慌，哈鹏着身子忐忑的叫：“二爷、二爷……”可荀渐看也不看，摆手将他轰在一边。
许陌被带进中厅，直接摁在义气天成的匾额前跪了。他跪的端端正正，眼皮儿却一直耷拉着。待他跪好，陈越峰简单直白的开了个场，立马转入正题：“许陌，隶属炎阳，入帮五年余，现司职亿唐香港公司。本年一月十七日在其住处……”陈越峰顿了顿，大概是不忍往下说。而众人都伸长了耳朵，生怕漏下一个字。荀渐全无反应，不急也不催，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虎子坐在后排的条椅上，还在一个劲儿的给王建凯打眼色。
昨晚段虎串联到了壹处九场口里的六位顶头大哥，暗通了许陌事件的前前后后，虎子的意思是要保许陌。当然这个“保“不是为了许陌，是为了东来。今天来得早又悄悄支会了余下的几位。他身份特殊，相熟的知道他一心为了东来，不太熟的，还在分辨这究竟是不是二爷的暗示。
人人知道举香作保，担的是两个人的罪，只要二爷给许陌定个沾毒的罪名，莫说许陌小命难保，就是东来也必出帮无疑。对于一个在道上饮血求生混了二十年的人，出帮是奇耻大辱，更是一种放逐。单单是一个月的了难期，就不知会有多少仇家想要郝东来的命。在帮一天，那些个恩怨都是壹处的，人或忍之，一旦失去了这层庇佑，即便给你个横尸街头，壹处又有什么话说，凭什么追究呢？
然而，只有王建凯，没让虎子说完，就“啪”的拍了桌子，喝道：“没他妈你的事！给我消停！”此刻他眼观鼻、口问心静静的等着陈越峰的后话。
“……在其住处，发现禁烟……”听到这四个字，王建凯松了口气，只是发现，并未直接将吸毒之罪落实，足见二哥是留了路给许陌的。陈越峰继续说：“......物证凿凿，许陌本人亦承认有违帮规，遂交香堂严处。”
王建凯但觉后背一冷，刚松下来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。他偷眼去看荀渐，仍是不见喜怒，宛若石刻骨雕一般。
陈越峰与王建凯对视了一眼，继续又说：“许陌之保人郝东来，亲人不善，识人不清，身为保人，不受不教，致许陌无视帮规禁令，难辞其责，故一并交由香堂处罚。”
众人议论声起，陈越峰浅叹一口气，对身后小弟说：“去请东哥进来。”
“等等！我有话说！”许陌突然吼叫着，几乎要跳起来。可刚一挺胸就被法棍压住，生生的摁弯了腰。可他嘴里仍在喊：“二爷，我有话说！我有权利说话！”
“让他说！”荀渐闷声开口。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没了。
许陌震震肩抖落掉法棍，这才抬眼瞧着一屋子的老少爷们儿，都熟呐，他嗤嗤的一笑，开了腔：
“谢二爷给机会说最后几句话。许陌在帮五年，最熟悉这地方……”当着这么多人，许陌似乎从没这么正经的说过话，他向来是嬉闹的，向来乐呵呵笑哈哈的，向来不知道哪句是心里，哪句是嘴上的，向来说到哪儿撂到哪儿，转头就忘也是有的。可此刻每个字都是深思熟虑的，一词一顿，不像罪身，倒像个统领大局的将军。
许陌说：“壹处的帮规，许陌能倒着背。为的，是变着法的逃。把二嫂、吃里扒外、窝里反是江湖大忌许陌不会碰，除此之外只有一条是死令，别的都能绕过去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