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念你入骨 文/荣槿 01 二月,江城。 未到开春,小雨淅沥。 身后的古刹罗那,鎏金朱红仿佛也浸泡在这场连绵的雾与雨之中。 撑着伞从寺庙走出,丝丝缕缕的寒意还是令薄幸月冻得打了个寒颤。 今天是母亲的忌日,她收起求来的平安符,转念去摸兜里的手机。 果不其然,由于设置了静音,一打开全是钟灵发来的消息。 没来得及拨过去,手机已然显示来电界面。 “月亮,出来没?我过来接你。”钟灵是个急性子,办起来事来更是风风火火的。 薄幸月看了眼丝毫不减的雨势,不紧不慢道:“门口。” 钟灵埋怨了下路况的拥堵,交待了句:“等我几分钟,马上。” 即使附近游客多,但钟灵不太需要找人。 细密的雨帘中,一道单薄的身影格外出挑。 女人乌发黑裙,白皙修长的手指攥着伞柄,光是一个抬眸,便是万种风情、摇曳生姿。 摇下车窗,黑色悍马稳稳当当停了下来。 钟灵昂起下巴,冲她打趣道:“薄大小姐,接驾来迟了。” 薄幸月收了伞,唇边盈着几分笑意。 她坐上副驾驶,拉好安全带,狐狸眼眼尾一挑:“这车不太像你开的。” “连祁的车,今儿晚上人也过来,他的场子他做东。”钟灵长舒一口气,直接开了导航,准备去接风宴所在的江城公馆。 车里暖和不少,薄幸月脱了呢子大衣,长卷发被她随意挽起,耳旁垂下几缕碎发。 钟灵问她:“什么时候去医院入职?” “手续办下来了,估计得等几天吧。” 薄幸月即将入职的是普仁医院的外科,乃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存在。 微凉的晚风透过窗缝吹拂进来,她的眼神从机械工作着的雨刷器逐渐飘远。 时间过得真快啊。 六年,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。 现在的江城高楼鳞次栉比,路灯依次亮起后,霓虹不歇,变化大到她需要去找著名的地标才能有点儿真切感。 两人到公馆时,暮色四合,黑如墨的夜空窥不见一丝星光。 一听是连祁预定好包厢吃饭的,经理都亲自出来招待两人上楼。 薄幸月扫了一圈,包厢里做东的人居然还没到。 她皮肤冷白,五官精致又冷艳,不笑的时候疏离感更重,活脱脱似一只高贵的黑天鹅。 与薄幸月的性子相反,钟灵显然是坐不住的那一类。 从小她就是跑田径的,练到国家二级运动员后才负伤退下来。 等人一来,钟灵就假装兴师问罪起来:“来晚了啊连大公子。” 连祁是知晓她脾性的,忙不迭赔罪:“姑奶奶,我错了,送文件那边费了点时间。” 钟灵牙尖嘴利是一流:“给我赔罪有什么用啊?接风宴的主角又不是我,你问问月亮原不原谅你。” 连祁叹了口气,倒好上等的茶,却被钟灵给拒绝了:“月亮回来我高兴,还是喝酒吧。” 钟灵酒量差又偏好乌苏啤酒那一口,旁人算是拿她没辙。 中途,由于钟灵去了趟洗手间,两人间的气氛陡然陷到不尴不尬的境地。 连祁例行寒暄:“回国这些天,都还习惯吧?” “都挺好的。” 薄幸月语调轻柔,含着几分漫不经心。 连祁收回打量她脸庞的目光,没忍住感慨:“瘦了……” 他们几个打小就在一个机关大院家属区长大。 无疑,薄幸月是典型的含着金汤匙出生。 太爷爷是开国上将,到父亲这一代仕途平步青云,家族屹立不倒,联姻的还是外交世家杨家。 生来就注定是光彩夺目,惹人艳羡的。 那时候的小姑娘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—— 漂亮得不可方物,骄傲得趾高气扬。 买起奢侈品毫不手软,颇有众星捧月的架势。 后来说出国就出国,没叫过委屈,更别提拖泥带水。 在连祁看来,这姑娘的锋芒确实内敛了许多,但妩媚骄矜早就刻进了骨子里。 他喉头微滚,用手拢火,点了根烟:“薄叔知道你回国了,你不过去看看?” 席间静默了数秒。 “算了,他心梗就做了两次手术,我要是回去见他,他心脏病又犯就麻烦了。” 再说,薄耀舟身边从来不缺人照顾,继母方兰茹也好,继姐薄初也罢,哪一个都是较她而言更好的选择。 薄幸月自嘲一笑,拿了颗圆盘内的薄荷糖。 剥开糖纸,她囫囵含着,喉头瞬间涌上凉意。 骄傲如薄幸月,天大的事儿压下来,只要把伤疤藏好,面儿就能云淡风轻、无所畏惧。 “你啊,就是太倔。”连祁乜过去一眼,抬手捻灭烟头。 当年那事儿要是服个软,她跟薄耀舟之间的父女关系也不至于闹那么僵。 “非要旧事重提,那不如说说你跟薄初?” 灯光熠熠下,她眉眼微弯,目光却清凌。 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好惹的信号。 连祁顿觉失言,一时无话。 一顿聚餐下来,消费很高,但三个人都没怎么吃,只有钟灵不胜酒力还猛灌了自己几杯,不一会儿就醉得不省人事。 见此,连祁的眼眸黯淡下来,顺势问道:“住哪儿?我送你们回去。” 薄幸月想着方便照顾钟灵,就让连祁把她们送到之前住的家属大院。 本来警卫连要拦车,一看车牌,没人敢吱声,直接给放行了。 “就送到这儿吧,改日再聚。”薄幸月招了下手,那股洒脱劲儿跟十八岁时算是一点儿没变。 “行,你照顾好自己。” 猎猎风声盖过了连祁的嗓音。 直到目送两人进去,他才驱车离开。 这么几年没回来住,大院的房间始终有专人打扫得一尘不染。 到了门口,薄幸月摸钥匙的同时,发觉兜里还一盒万宝路的黑冰爆珠。 这么几天连轴转,她都快忘了是谁塞过来的。 她没什么烟瘾,之前是偶尔抽抽,如今是彻底戒断,干脆用薄荷糖代替。 刚将那包女士烟扔进垃圾桶,薄幸月就听到钟灵叫唤:“我想吐……” 钟灵面色酡红,正迷迷糊糊趴到沙发上睡着。 怕她着凉,薄幸月还特意拿来条毯子给人盖上。 后来她拎了个垃圾桶过去,结果钟灵干呕了半天,什么事儿没有,人倒是清醒了几分。 知道这姑娘是个不长心眼儿的,薄幸月放不下心,趿上拖鞋去泡蜂蜜水。 “月亮,我好想你啊。”钟灵眼眶泛红,还跟小孩子一样抱着她傻乐。 薄幸月给人扶起来,亲自监督她把一整杯蜂蜜水喝完才罢休。 钟灵支着手肘,乌溜溜的眼珠转动着,拖着懒洋洋的腔调问:“对了,你今天去寺庙,住持跟你说什么了?” 慧能大师不轻易接见客人,不少人在他那儿吃过闭门羹。 幸而幼时薄幸月就跟着父亲去庙里拜访过,两人有过几面之缘。 再次相见,住持并不意外,只是朝她点头示意:“施主,许久未见了。” 薄幸月微微颔首示意,恭敬行礼。 “可是有放不下的心事?”住持阖眼,捻动佛珠,将她来的意图猜到了七八分,只叮嘱说,“一切有为法,有缘自会相见。” 冷稠的月光蔓延进来,薄幸月收回思绪,淡声说:“没什么,睡吧。” …… 在普仁的入职手续办妥后,薄幸月的工作生涯正式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。 过年这段时间,酒驾醉驾多发,一整晚,医院灯火通明,走廊上充斥着担架轮子滚动的痕迹。 凌晨六点,忙活完两台手术,薄幸月在洗漱间简单洗了把脸,眼底的疲惫遮掩不住。 再过一会儿,就是住院部的查房时间。 几个实习医生亦步亦趋跟着她。 薄幸月扎着低马尾,走得不快,却步步生风,衣角扬起,依稀能看见胸牌上的小字。 她走到床位旁,温声问了几句患者的情况。 熟悉她的患者都会礼貌地喊一声“薄医生”,毕竟普仁的外科医生中,她人漂亮还耐心。 想给人留下不深的印象都难。 不过对于这位空降来的同事,背后的议论就一直没停过。 不久之前,薄幸月就听见过水流声后夹杂的窃窃私语。 “听说了没,薄幸月背后的势力挺大的。” 八卦的话题开了个头,弄得当事人都没着急,兴致盎然地等着详解。 “什么关系?” “有人碰到她从车上下来,坐的是机关单位那边的车,说她是某个大佬的情儿。” “怪不得呢,我说主任怎么就那么青睐她……” 恰在此时,薄幸月推开隔间的门,面容平静地走出来。 两个议论着的小护士瞬间噤若寒蝉,讪讪离开。 她擦干净手上的水渍,心情上一点儿起伏澎湃都没有。 闲言碎语听听就好,真往肚子里搁才是没必要。 快到下班时间,几个实习生蠢蠢欲动,聚在一起放松。 起先是在聊八卦,后来的话题则逐渐偏离。 “那边那个好帅啊。” “人高腿长,看个后脑勺我就知道绝对是我的菜!” 薄幸月查完房听了几耳朵,不以为意般做好收尾工作。 随后,她垂下眼睫,打算直接回办公室。 目光落到走廊的尽头,视野变得开阔起来。 下一秒,她的心跳猛然沉了几下。 不是因为别的,只是那背影实在太熟悉。 落拓的、清冷的…… 慢慢与多年前少年的身影重合在一起。 身后有人在喊:“季队。” 终于,他转过身,视线平静地划过她的脸庞。 像是晚风吹过湖面,只留下来一丝涟漪。 男人长身玉立,颀长挺拔。 白衬衫熨帖,领扣散开两颗,喉结分明。 袖口往上卷着,手臂受伤的地方不断有汨汨血珠冒出来。 往下是西裤,系在腰间的皮带是统一配发的07式,气质禁欲又撩人。 时隔太久,十几岁的记忆如同老照片,逐渐在泛黄褪色。 如果说那时的开端是她布下的天罗地网的一场局,那么多年后的重逢,只能用命定的巧合来解释了。 实习生见她愣神许久,担心地拿手去晃动视线:“薄医生——” 盛启洲快步走过去,正想问及他怎么刚休假就挂彩,结果察觉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季云淮居然怔忪了片刻。 顺势望过去,薄幸月毫不避讳地打量着,迟迟没有开口。 察觉到两人间的氛围暗潮汹涌,盛启洲是个嘴上没把门的,当即揶揄含笑:“怎么,认识啊?” 光线被切割得影影绰绰。 季云淮眉骨如刻,神色寡淡,语气却决绝:“不认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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