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read2();五

第二天,大嫂一早上班就在单位挂电话到生产大队的卫生所,把我已到县城的消息让人转告给了母亲。这样暂时平息了乡下母亲的怒火怨气和解脱了二哥的担惊受怕。

侄子刚上初中,大哥的要求开始严厉起来,他有做不完的作业和背不完的功课,没有过多时间与我交流,我也不能让他分心影响学习。但对我的重返,他表示理解,还安慰我,不要着急,等他爸回来想办法。

晚上,大哥出差回来了,他有点醉意,看了我一眼没理睬。大嫂赶紧接过他手上的提包,扶着他走进卧室,我随后就听到了大哥在发火:“他来干什么啦?花费了那么大代价供他读书学习,还到处托关系找门路,尽量选择好的学校让他就读,最后混成什么样啦?啊!我容易吗?真是个不争气的家伙!”大嫂关上了房门,隐约听到她在劝慰着大哥,大嫂能猜到我再返县城的目的。

大哥再正式和我谈话是一周之后。此之前,我尽量少言语,主要是勤快做好家务,拖地、洗碗、晾衣、看书……

一天晚饭后,大哥让大嫂收拾碗筷,叫我跟着他出去走走。街上已是华灯初上,霓虹闪烁,一个接一个的临街商店摆满了玲琅满目的各色商品,吸引着大人小孩驻足停留,年轻人都穿着漂亮时髦的衣裳,三三两两逗打嬉闹,路边的小商小贩用高亢而悠长的吆喝声介绍着自己的贩卖特色,空气中不时飘来水煮玉米和炉烤红薯的香味,令人垂涎欲滴。自行车的铃声不断掠过熙熙攘攘的人群,它和道路中间的汽车鸣笛声,以及道路两旁行人的欢声笑语合奏着县城小夜曲。这就是县城与乡下截然不同的生活气息与活力。

我随大哥拐进一条稍显安静的小巷,他点燃一支香烟,长长地吸了一口,沉默了一会后,问我:“你是什么打算?”

随风飘过来的香烟味预示着这应该是一次心平气和的谈话,我小声回答说:“我想去当兵或者是参加工作。”

“当兵不可能,你眼睛近视你不知道啊?我哪有门路关系让你去当兵!书没读好,倒还把眼睛搞成这个样子了,算了,我不想和你提这些事。我跟你讲,不是你大姐说你可怜巴巴,一个人走了半夜的路才摸到这里,我还真是不太想管你了,你要真有这志气,以后做事就勤奋努力一点,我不要你给我争光,你给自己争点气,行吧?”

我没脸也没资格在大哥面前立下什么雄心壮志,更不敢再提出过分的前提条件或要求。大哥猛抽了几口烟后,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使劲碾了碾,语气稍缓了一点,接着说:“过两天去通镇吧,那里有家中药厂,我托人说好了,你去那儿上班。”

“嗯”,我跟在大哥后面,心想总算可以有事做了,这一趟辛苦跋涉到县城是值得的。至于通镇离县城有多远,在哪个方位,我没多想,因为对于我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龄段来说,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,我没有任何资本挑肥拣瘦。

两天后,大哥下班回家告诉我,明天早上要带我去通镇中药厂报到上班,然后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用于器械外包装的木头箱子,腾出里面的杂物,让我装行李。那个年代,皮质或布艺的旅行箱不多见,何况大哥家又不富裕,他也基本上不出远差,家里没有专用的行李箱。这个木箱是大哥从单位拿回家自己装东西用的,上面还装配了小锁头。

木箱子不大,塞进我的几件换洗衣物,加上铺盖用的床单被套和几本书籍,基本上就装满了。大哥又拿出两床棉絮捆扎好,再用一个网兜把瓷碗、茶缸、洗漱等用品一并打包系好。我自己的和大哥给我的,都在眼前了。我突然有些伤感,跟着他们生活了七八年,我对这里已有了家的感觉,可现实是,我只是他们的弟弟,而非子女,我终究只能是这个家的过客,无法长久驻留。此时,我像学艺期满的学徒,收拾好自己的东西,要离开这里独自出去闯荡江湖了,今后是生是灭只能靠自己。我偷偷看过武侠小说,初出江湖的“二货”一般都会被“江湖”揍得鼻青脸肿,所以我为有了工作而庆幸的同时,心里又担心能否顺利踏入“江湖”。

大嫂应该早些得到了消息,她下班后特意去菜市场买了一条胖头鱼和一点其他小菜。等大嫂做好饭菜,侄子勇娃也放学回家了,我们四人各占一方围桌吃饭,大嫂拿出两只酒盅,为大哥和自己分别倒了一盅酒。

大哥抿了两大口酒后,先是训斥了侄儿勇娃读书还不够用心刻苦,然后盯着我说:“让你再继续读书,我有心无力了,勇娃上初中后,我的经济压力越来越大。你是农村户口,没有待业之说,与我工作有关联的也就两家药厂,进县城的国营药厂你够不上条件,通镇中药厂虽然是乡镇集体单位,但进去也不容易!你看,人家往常总会不时拎点米啊油啊鱼啊,大老远地送到我们家来,现在,我为你上班的事情找了人家帮忙,那以后人家还会再拎东西送我们家吗?人不求人一般高,求人你就低了一等。你要是考上学了,我求他?他送我东西,都要看我脸色!”

眼看大哥脸色有些涨红,大嫂马上接过了话头:“算了算了,说这些干什么,老幺啊,明天到单位了要听领导的话,人家说啥就啥,老实人不吃亏,有什么急事,就打电话到单位找你大哥或是我,来来,吃吃吃!”

这顿饭为我连夜步行至县城的目的画上句号。我感动大哥虽然经济能力有限,却也考虑过我继续读书的可能性,我不敢告诉他,我对读书考学已彻底死心了。首先是我情绪不稳,善感多虑,不及同龄人单纯,常常想着乡下年迈的母亲还在辛苦劳作,城里的大哥大嫂在为我的学习生活节衣缩食,我没有把这些当作上进的动力和激情,而是作为了精神上的压力和负担;其次自卑攀比,从老师为我做了一条裤子开始,我的自卑心理一直在延续,与城里的孩子相比,我胆怯心虚、畏手畏脚,我没有发自内心的开心快乐,我的笑容始终是僵硬和机械的。

我对读书无望,并不意味着我由此沉沦无所追求,我也不是看不起农村,毕竟幼年时期是在那里度过,还没有到“数典忘祖”的田地。从内心来说,我是把农村作为了自己最后的唯一退路,但在这之前,我有必要尝试一下留在城镇的可能性,我的固执坚持与大哥大嫂的宽容大度,有可能改变我今后的命运,这就是我当时一路风尘溜回县城的理由。

我前面向大哥所提的参军入伍,是我想到的另一条备选途径。虽然当时的退伍政策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,农村户口退伍一般只能回到农村,商品粮户口退伍才安排工作。即便如此,谁又能认定我在部队就不能做出一番成绩呢?因为当时我没有更多的退路,我的选择必将是我义无反顾并坚定走下去的人生目标。但是家里没有门路关系,我的眼睛又是近视,此种想法就此打住。既然“报国无门”,那就珍惜这个去乡镇企业工作的机会吧!东边不亮西边亮,残阳也是太阳,说不定照样能晒干我的“忧伤”。

大清早,大哥起床后轻手轻脚叫醒我洗漱,再煮了面条,我们吃完后就背着行李步行赶去车站,买了最早去往通镇的班车票。

交警还没上班,班车驶离车站后,大大方方地走在道路的中间。时间尚早,街道上的车辆行人不多,临街做买卖的除了早点摊弥漫着热气,其他店铺还关着门,县城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,城区显得宽阔宁静,空气挺好,朝霞映满天空。

班车在前行,我看着车外发呆,有失落也有轻松。我喜欢县城,但没办法留在这里,不过,能前往一个乡镇参加工作,作为一个农村孩子我是满足的,虽然我对工作地点和工作岗位还一无所知。

当时的柏油马路和水泥路多见于国道与城市街道,通往乡镇的道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,班车像喝多了酒似的摇摇晃晃行进比较缓慢。以县城为参照物,通镇与我的老家西河镇正好是相反的方向,虽然说沿途的农田房舍基本都一样,但因为我除了与县城和西河镇的乡下老家相伴生活过,没有对外接触过“第三者”,所以依然对两旁的风景感到好奇和新鲜。这是一条陌生的道路,它将带着我去往另一个陌生的地方,而这个陌生的地方会成为我人生的新起点,也可能是我永久的归宿,从此在那里安家立业。对未来,我有期盼但不敢奢望。

班车沿途走走停停,途经好几个乡镇,售票员总在一路吆喝,上车下车的乘客不断循环,我惊奇地发现,同一个县城竟然还有“十里不同音”?看来,世界不止眼前,还有远方的风土人情和诗情画意。

乡音不同也预示着我离老家的母亲又远了一些,大嫂告知过母亲,让她不用担心,已为我安排了工作,但没说具体地点,说了她也不知道在哪儿。我想,母亲应该会宽慰一些了,在她的眼里,幺儿不是种田的料,应该有份体面的活儿干,大哥大嫂又为她解除了后顾之忧。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,我能感觉到母亲在家乡对我的牵挂。

近三个小时后,班车进入通镇,此地接近了临近县城的边界。通镇被一条小河一分为二,镇里的大部分居民和集市、单位都分布在小河的对岸,班车右拐后经过一座石桥,行驶至镇中心的位置停靠下来。班车到了终点站,我们还没有抵达目的地,大哥说我们距离通镇中药厂还有几公里路。那时没有摩的、三轮车,更谈不上的士,大哥一手提着小木箱,一手拎着网兜,我背着两床棉絮,一前一后往厂子方向走去。

行走半个多小时,我已经看到了通镇中药厂大门口的条牌,大哥却转向走到了路边的一处树荫,我跟了过去。大哥拿出手帕让我擦擦汗,顺便帮我扯了扯衣服上的褶皱,接着他抽了一支烟,然后再带着我继续走向厂子。

门卫很客气:“哟,刘科长来啦!稍等哈,我马上电话通知厂领导。”很快,一位个子不高,蛮精瘦的中年人从办公楼里迎出来:“有失远迎啊,见谅见谅!您没必要亲自跑一趟的呢,这种小事情让您弟弟直接过来就是了嘛,哈哈哈。”

“哎呀,丁厂长您客气了,我过来是向您当面致谢的,给您添麻烦了啊。”大哥用真诚的语气与谦卑的态度,和丁厂长打着招呼,俩人握手的时候,大哥的身子向前微倾着。

“这有什么麻烦的,我现在叫人带您弟弟去宿舍那边安顿下来,明天直接安排上班。您就不用管了,到我办公室坐一会儿,等一下我们一起吃午饭。咦,司机呢?”丁厂长看着我们身后问道。

“噢,刚进镇里,车胎就破了,司机要去补胎,我和他约好在桥头汇合的。下午所里有会议,要赶回去,午饭不能吃了,您下次去县城,我请您吃饭!等一下我把弟弟送到宿舍就走了。”难怪大哥在进厂子前,先到树荫下歇了歇脚,顺了顺气,原来他在思考“会晤”的细节问题。有时候需要善意的谎言,化解尴尬的局面。

“行,工作重要!我就不讲客气话了啊,我马上派人带你们去宿舍。”丁厂长随即吩咐门卫电话通知了厂里的一名工会干部。

工会干部急匆匆赶下楼来,接过大哥手中的木箱,带着我们走出了厂门。我们随工会干部往来时的方向又折返了一段路程,再拐进一条巷子,巷子的尽头就是那条小河,河边矗立着一栋破旧的三层楼房。到了楼房门口,工会干部说:“刘科长,因为近期新来的职工比较多,厂里老宿舍区实在没地方安排了,这个旅社呢,是因为经营不下去垮掉了,按照镇里的意见,资产合并到了我们厂,这栋楼今后是改造为车间还是做仓库?目前厂里还没考虑好,所以先把您弟弟安置在这儿,您谅解一下啊。”

大哥说没事没事,有个地方住就行。工会干部敲门过后,我透过大门玻璃,看见从里面走出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大爷打开了门,老人四方脸型,眉毛浓厚,表情和蔼,衣着整洁,但移步缓慢、身子佝偻。

“这是魏大爷,从建厂到现在一直在厂里工作,是厂里名副其实的老人。大爷,这是厂里新来的职工,暂时安排住在这里,您关照一下啊。”工会干部先向我们介绍了大爷的身份,再指着我对大爷说道。

魏大爷“嗯”了一声,转身到门卫室拿了一大串钥匙,问工会干部住几楼哪个房间?工会干部说顶层三楼西边第二个房间。

我到现在也没明白,为什么非要把我安排在顶楼?进去以后,我才知道整栋楼除了魏大爷和我,没有其他人住在这里,里面空荡荡的,地面杂物遍地,四周墙壁斑驳,每个角落都结满蜘蛛网,房子不但破旧,甚至有些阴森。这栋楼共有三层,每一层走廊的两边都是单间,楼上楼下估计应该有四五十个单间,单间里面除了两张床和一张小条桌,其他啥都没有,公共厕所和自来水龙头都在一楼外面的院子里。从小到大,我第一次了解到,原来旅社是这个样子的。

到了三楼房间门口,魏大爷挑出钥匙打开房门,顺便告诉我要保管好房间钥匙,接着就和工会干部下楼了。大哥把行李搁到房间后,到三楼公用阳台上抽烟去了,我将棉絮搁到床上,开始清理房间杂物。过了一会,大哥进来说:“我要赶回去了,单位还有事情,你下午把宿舍整理好,记得明天早点去厂里找那个丁厂长安排上班啊,我给你20块钱和20斤粮票,厂里食堂吃饭要买饭票的,以后每月的粮票我会托人带给你。”

我先目送大哥下楼,再到三楼阳台看着大哥走出了旅社大门。大哥匆匆离去的背影让我忆起了父亲,我注视着楼下小巷两边一家挨一家的民居,沉默了许久……我这就算是走上社会了么?

我去楼下找魏大爷借了扫帚撮箕和小铁桶,再用小铁桶到院子里接了一桶水,一起拎到三楼房间,进行打扫擦洗。等收拾和整理好宿舍,太阳已经西落,我正坐在床边歇息,魏大爷突然敲门进来,他扫视了一遍房间,微笑着说:“嗯,小伙子挺爱干净的,都收拾好啦?走!下去和我吃饭。”

我没有推辞,在这里没有任何亲人和朋友,我还不知道厂里的食堂在哪儿?魏大爷能拖着行走不便的双腿走上来,邀请我一块吃饭,这份慈爱是珍贵的。我马上起身带着向魏大爷借来的工具,跟着下到了一楼的门卫室。

魏大爷的床边摆放着一张小条桌,桌上有三个菜:豌豆、腊鱼块、鸡蛋汤,外加一碗米饭。我有些纳闷,他的房间里并没有锅灶,这些饭菜怎么来的?毕竟才刚认识,我不便多问。

坐下来后,魏大爷拿出两只玻璃杯,分别倒了半杯酒。“呵呵,魏大爷,我不会喝酒。”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实话实说。

“欸,哪个娘肚子生下来就会喝酒哇,你上午坐车到这里,下午又劳动了半天,喝点酒晚上好睡觉,免得想家啊。”我鼻子有些发酸,接过了杯子。

我人生中的第一杯酒是从魏大爷这里开始的。白酒入喉火辣辣,每闷一口头皮就麻一回,周身血管似针刺。三口酒下肚,不适之症消失了,与魏大爷的聊天也活络起来。

我得知,魏大爷是本地人,双亲离世早,从部队复员后就分配到了通镇中药厂,因为缺少文化,一直都是普通职工,年龄大了以后,腿脚有病不方便,厂里就安排他做了门卫。魏大爷终身未娶,无儿无女,原因不知(不敢多问),现在每日两餐都是侄儿在家做好再送来,久而久之,他也就成了侄儿家里的正式一员,他的工资基本都是贴补侄儿家用了。

我也将我的家庭身世和成长经历,包括我因为没有认真读书而造成的如今结局,原原本本都告诉了魏大爷。魏大爷问我明知家庭条件不好,有了那么好的读书机会,怎么不好好珍惜呢?我对魏大爷说,我不笨也不傻,就是脑袋里多了些与年龄阶段不相匹配的思想和杂念,过早地忖量着人情世故与社会关系,因而没法聚精会神和专心致志地“经营”自己的学业,一心二用怎能成器呢?

我把老人当成了我倾诉的对象,我没有如此痛痛快快地吐露过心声:我曾无数次思念我的父亲,我缺少那厚实无私的父爱;我羡慕有父亲的孩子,头上总罩着一把伞,周身都有温暖;我渴望父爱,能给予我安全的依靠,并扶我上马再送一程;我期盼父亲的语重心长,教导我如何拨开身旁的荆棘,让我在迷茫中可以看到未来的曙光……

魏大爷不时夹菜给我,静静地听着我诉说。我想,这也可能诱发了老人的一些往事记忆和现实遗憾,他或许能够理解我。

“小刘啊,我为啥叫你下楼一块吃饭呢?你大哥离开时,我在院子里扫地,抬头看见你在阳台上盯着他的背影抹了好半天眼泪,我知道你是个有心事的孩子。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是好事,但要记住失意不可失志,到了哪一步就做哪一步的打算,不要把过去的事情总放在心上。你背着沉重的思想包袱,直不起腰来,又如何能看清前面的路呢?你爱干净喜欢收拾,以后啊,你也要把自己的内心打扫清理一下,否则总是心事重重垂头丧气,那怎么能出门见客呢?你用坏的情绪影响了人家,人家还愿意伸手帮你吗?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,你对人家笑脸相迎,人家自然会给你温暖。这人呐,要学会将心比心啰。”我难以相信这是出自于魏大爷之口,老人年长阅历丰富,他的人生感悟历经了岁月的沉淀。经事长智,历事成人。

魏大爷接着又给我说了一下厂里的基本情况,生产什么药品、有多少人、几个车间、哪些工种和部门、产品销往哪里等等。他还提醒我,以往这里没有其他人住,他独自按时开门关门,时间观念很强。我住进来了就要守规矩,不能有事没事,玩到半夜三更才回来叫门。我连忙答应且承诺,我认为这是魏大爷的一份善意,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与呵护。

和魏大爷的聊天是轻松和真切的,没有丝毫做作和戒备,人生的第一杯酒就这样走进了我的生活。饭毕,我想帮他收拾下碗筷,老人执意不肯,他拿给我手电筒和小铁桶,说一楼院子和二楼的电闸关着没有灯光,让我到院子里接些水提上楼去洗漱,然后早点休息,不要耽误了明天的报到上班。

在三楼阳台用小铁桶里的凉水冲了澡,回到房间躺在床上,人年轻酒劲散得快,清醒之后难以入睡。回想经过二楼时一片漆黑静寂无声,再盯着自己房门上方的玻璃窗,生怕有个人影闪过,心里恐惧不安。

自己吓自己,越想越害怕。如何在一个陌生的地方,度过第一个难眠的夜晚?成了我踏入社会后遇到的第一个难题。再跑回县城,说不过去了;坐一夜不可能;再去找魏大爷聊天不现实。唯一的办法是自己哄自己睡觉。

于是,我开始努力回忆着父亲和蔼的笑容和慈祥的目光,以此驱除眼前的畏怯与战栗;我随后想到曾经的那个夜晚,我可以毫无畏惧披星戴月步行至县城,借此增强我现在的胆气与意志;我还想到乡下的幼时伙伴和县城里的同学,通过上下比较使我更加珍惜现有的出路;我最后想到楼下还有可敬的魏大爷,老人家在别人眼里兴许是个古怪的人,却与我一见如故,格外亲近,这是一种缘分。在这栋空旷漆黑的楼里,我不应该感到孤寂和害怕……

这栋楼是我人生的新起点,不管它如何残缺破旧,至少它现在还能接纳我,使我在异乡有了遮风避雨的安身之所,不致颠沛流离和居人篱下,我拥有了安静无扰和独立思考的物理空间。

这栋旧楼和魏大爷从此铺就了我的人生故事。多年以后,每每回味人生之旅,此地都是我的开场序幕,历历在目的往事也由魏大爷“开口”叙述第一篇章,我最初的质朴情感和人生感悟,深深地留在了那里。返城后,我曾出差通镇,路过那个地方,小巷和旧楼都不见了,道路和住宅的彻底变化已完全覆盖了它原来的模样,打探到魏大爷已作古,我站在同样陌生的街边,伫立了好久,记忆的风,似乎又回到最初的起点,昨日再现,往事浮沉。花开花谢总有时,缘聚缘散终归尘。我是魏大爷在尘世间经历的过往,魏大爷是在我萍水相逢路途中遇到的第一抹恩泉。

“辗转伏枕,卧而不寐,思之深且久也。”房间没有窗帘,也来不及用纸糊糊,当睡意来临时,天已放亮,没有手表和闹钟,估不出时间,等我赖床一小会,太阳晒屁股了。我连忙起床下到一楼,在院子里的水龙头边洗漱完毕,再上楼回宿舍把浑身上下整理一遍,然后急速下楼,出门赶往厂区。

“来得及,不慌,路上吃点早餐啊,上班了就不许出厂门的。”魏大爷在我身后叮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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