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read2();吃过晌午饭以后,李西梅就在当院里的拉水井旁,拿个大土缸盆,帮建民婶子洗胡萝卜,建民婶子坐着马扎子,面前放着囤舀子,正一手握住囤舀子把将胡萝卜敲碎,为了防止胡萝卜迸溅出去,另一手遮住囤舀子口。这是在准备大年初一早上起来的第一顿饺子馅。老家的风俗,大年初一早上起来,吃的饺子必须是素馅的。寓意新的一年,清清爽爽,利利落落。素馅的饺子馅儿,从老一辈子传下来的就是吃胡萝卜的,也有的人家吃的是韭菜鸡蛋的。西梅记得从记事起,除了她不在家过年的这几年,每年他们家都是吃的胡萝卜的馅儿。胡萝卜洗干净,用囤舀子砸碎了以后,再放在案板上,用刀剁的很碎很碎。再拿一块儿干净的蒸笼布,将剁碎的胡萝卜包起来,放在案板上挤压,将水挤出来以后,放在盆里,再将粉条剁碎,葱姜剁碎,锅中添油,烧热,将胡萝卜倒进锅里翻炒,待炒到胡萝卜出水,说明胡萝卜炒的断生了,加入粉条末。淋上酱油,盛出来放到土缸盆里,趁热加入葱末姜末和食盐,搅拌均匀。将土缸盆放置,将馅儿冷凉,就可以用来包饺子了。胡萝卜做饺子馅,虽然不是最好吃的馅料,却是每一个离开老家的人,心底深处最想念的美味。冬天的天短夜长,娘俩忙活了一下午,终于将胡萝卜剁好,葱姜剁好,粉条剁好。

赵国强起来床,看玉财婶儿正在当院里将洗好的胡萝卜往厨屋里端,忙跑过去,接过来:“娘,来给我,我来端我来端。”玉财婶儿将盛胡萝卜的瓷盆递给儿子,边锤着腰边说:“你起来了小,头还晕不?来后可别喝能些酒了,喝晕了,除了自己难受,没啥好处。”国强答应着将胡萝卜送进厨屋里,放在锅台上。看看囤舀子还在当院里,又跑过去将囤舀子慢慢磨圈磨过来。“娘,我来用囤窑子砸胡萝卜,恁歇歇去吧。”玉财婶儿搬个马扎子走进厨屋,“这哪是你干的活小,来来来,你出去玩会儿去吧。回家来了就出去转转去吧。”赵国强心里一动,刚好没有啥事儿了,我今天再去看看李西梅回来了不。想着,就去草棚子下面,将自行车推出来。“娘,我出去转转去了哈。”“咋还骑着车子出去啊,不就在庄里转转,还上哪去”“恁别管了娘。不用等我喝汤了哈,我回来可能得晚会儿。”“那可得慢慢嘞哈。”玉财婶儿伸出头来,又嘱咐道。“知道了娘,放心吧。”国强牵着自行车走出家门。

三庆睡了一觉醒来,发现天灰蒙蒙的快黑了。翻身一看,奶奶没在炕上,他赶紧坐起来:“奶奶,奶奶。”堂屋门吱呀一声推开了:“哎,我在这儿嘞小,你醒了。”何老太太随即走进屋来。“恁咋起来了奶奶,好点儿了不。”“好了好了,放心吧,奶奶的身体好着嘞。睡醒了就起来吧,我揍饭给你吃小。想吃啥?”“喝白汤吧奶奶,我想吃那个恁下的酱豆子啦。”三庆笑着指着厨屋的方向。“好好好,想吃酱豆子还不是现成的么小。”何老太太笑着,向外走去,三庆也赶紧起来,去帮奶奶拉水揍饭。

彼时,村外的小路上,已经黑下来的天空,因为雪的照射,可以看得见暮色里,一个骑自行车的人,在结了冰的小路上,费劲儿的平衡着不断因为打滑而东扭西歪的车把。忽然,一个哧溜,自行车连人一起倒在了路边。往旁边使劲儿推了推压住自己腿的自行车,骑车人站了起来。拍拍身上的冰渣子,又扶起自行车。许是刚才摔的有点儿狠,他不敢再骑车了,慢慢推着往前走。走了几步,看看前面的村庄,他又骑上了自行车。这次更加小心翼翼,接近村庄的路上,雪被人扫了,他终于没再摔跤。进了村,一户人家大门口的灯泡亮着,照着骑车人,我们才看清,这是赵国强。

赵国强先去了村里的代销点,他还是想找李海燕和他一起过去找李西梅。却很不凑巧,李海燕今天上午去县城里,到现在还没回家来。赵国强凭着上次的记忆,找到了李西梅的家。大门紧闭着,赵国强打着打火机,火光映在他红红的脸上。抽了一支烟,他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去,又扯扯自己的衣服。深呼吸两下,走上前去,握住门上的铁环,拍起门来。过了一会儿,院子里传来脚步声,“谁呀?”“是我。”赵国强听到那似曾相识的清脆的声音,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涩,声音沙哑。门楼底下的灯开了,灯光顺着门缝照出来,紧接着,门开了。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站在门里面,诧异的看着他:“你找谁啊?”灯光下,他的脸上是如春风般的温柔,笑容和煦,越发俊朗舒雅。赵国强看着对面的人,她仿佛就是五年前的李西梅。但是,那陌生的眼神儿,又真真切切的提醒着自己,她不是。东兰好奇的看着门外面的人,他这么呆呆盯着自己,是怎么了。“是谁来了呀,东兰?”,这个声音如同擂鼓的锤子,赵国强只听到自己的心咚咚咚地跳起来。话音未落,一个人来到门楼下。漆黑的夜色,淡黄色的灯光下,她静静的站在那里,是李西梅,赵国强紧盯着她。马尾辫绑在脑后,白皙的脸上,一双大眼睛依旧明亮,只是那里面没了原来的纯真,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去的愁思。李西梅看到赵国强,眼神中带着惊喜,努力看向他身后,却再无旁人,目光瞬即黯淡。

东兰看看赵国强,拉住李西梅小声问:“姐,这是找你的?他是谁呀?”李西梅微笑着:“他是我同学。”然后看着他:“赵国强,你好,好久不见啊。”“好久不见。”赵国强惊喜的无以复加,原来想好的话,却说不出来了。“你怎么来了?”“我-----我来找你。”东兰看看西梅,看看赵国强,趴在西梅耳边:“姐,你不让人家到家里坐坐么?”东兰扯扯西梅的衣袖。李西梅沉吟一下,咬了下嘴唇:“进来暖和会儿吧。”东兰快步走进堂屋,“我姐的同学来了,男同学。”东兰吐了下舌头,建民婶抬头瞪了下东兰:“你咋咋呼呼的干啥!”柱子和小超站起来准备出去看看。却看到在堂屋门口,西梅领着赵国强进来了。“快进屋来,进来。”柱子热情的谦让着赵国强。赵国强回应着,走进堂屋,看到建民婶,赧然红了脸:“大娘。”“娘,这是我同学,赵国强。”西梅红着脸介绍,她突然后悔了,不该把赵国强领到家里来。建民婶不冷不热:“坐吧。”

赵国强接住小超递过来的板凳,慢慢坐下。看着桌子上的饭菜,猜想他们应该是刚刚吃过晚饭。建民婶看一眼东兰,东兰手脚麻利的将桌子上的菜盆、馍筐子收拾了,将桌子擦干净。哥拿出杯子,倒上水。一旁的嫂子看看赵国强,看看李西梅,对怀里抱着的小侄子说:“亮亮,看看,这是姑父吧。”“嫂子,他不是!”西梅脸更红了,极力辩解道。“哈哈,你们坐吧,坐下说。”嫂子说着,拉住东兰的胳膊,和她一起抱着孩子去了西边的房间。赵国强低着头,脸红红的,手中攥着的烟,也忘记让给柱子。建民婶看着赵国强,心里说,还没见过长得这般英俊的年轻人。看他坐在那里,羞红了脸,低着头,看样就是个老实人。坐了一会儿,建民婶笑吟吟的站起来,让西梅招待她同学,自己向俩儿子使个眼色,推门一起走出堂屋。西梅看着家里人的误会越来越深,直后悔将赵国强带进家里来了。赵国强目光融融,西梅不知说什么才好,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。西房里,嫂子在哄亮亮睡觉,东兰趴在门上,一只耳朵紧贴着门,似是要听清西梅和那个赵国强要说什么。不知怎么地,亮亮忽然大声哭起来。赵国强站起来:“今天不早了,我回去了。”“好。”西梅站起身来如释重负。她打开堂屋门,引着赵国强往大门外走。厨屋里亮着灯,关着门。

厨屋里,小超正在和建民婶说着:“这个我不认识,之前来找我姐的是何三庆。何三庆这几年每年过年都来找我姐,因为没有经过我姐同意,我没告诉他我姐的联系地址,只是告诉他我姐在深圳。”建民婶伸手拍了一下小超的头:“为什么从来没和我说过,有人找你姐。”小超不服气的说:“这有啥好说的,我姐又不在家。”建民婶气得想再拍他一下,被他躲过去了。柱子说:“我记得西梅刚出去那一年,收到过她的信,不过后来都被做饭时,当引火草烧掉了。也不知道是谁寄的。”建民婶气得又想把大儿子一块儿拍了。

走到大门口,赵国强看着茫茫夜色,深深的吸口气,转过头,看着光影中的她:“西梅,这些年你去哪里了?”“我去南方打工了。”西梅说。“我刚上大学寄到你家这里的信,你收到了吧?”“信?我基本没有回来过,没收到吧应该。”西梅不确定的说。赵国强紧张的看着西梅,清澈的眼中一片澄明。他痴痴的盯着她:“西梅,还记得高中时我给你写的那首诗么?君住长江头,我住长江尾,日日思君不见君,共饮长江水。过去的这几年,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,我只知道,今天我来是想告诉你,遇到了你,这一辈子就是你了,我逃也逃不掉了。”西梅大惊,深深蹙眉,仔细的盯着面前的他,心中似有江水滔滔,那首诗,是他写的,不是他帮何三庆送给自己的!夜色中,他静静的站立,年轻英俊,目光炽热的望着自己。西梅震惊之余,不忍看到国强的失望,原来,从一开始自己就搞错了。终究不忍伤害他,踌躇了一下,终归没有说出拒绝的话。她怔怔无语中,将目光移向别处。赵国强看着她,曾经欣然接受自己的追求,觉得自己对她很熟悉,眼中的纯真和爽朗不知什么时候,已经被一种压抑一种深邃所替代,令人心痛。看着她的眼睛,赵国强一下子明白了,曾经以为自己离她很近,事实却是这般的隔着万水千山。赵国强神色一凛,下意识的将手握成拳状,他想转身离去。西梅缓缓走近他:“国强,谢谢你。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。”他嘴唇翕动,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,回身推起自行车。“国强,路上慢点。”西梅看着消失在暗夜里的背影,深深的叹口气。东兰走过来:“他很不错,姐,你为何要拒绝他哪。”西梅默默无语往家里走。

这边厢,赵国强眼中噙着泪,心乱如麻的骑着自行车往回走。她为什么拒绝了自己,着五年多在她身上都发生了什么。我一定要弄清楚,我不要这样不明不白的就离她远去。泪水滚出眼眶,他也不擦,寒风隔着眼镜侵蚀着双眼,冰冷冰冷的。“男儿有泪不轻弹。”赵国强自嘲的笑笑,从小,爹就这么教育自己。在自己二十多年的记忆里,自己从未掉过眼泪,再困难,都想办法克服掉。泪水洒了一路,随冬夜里的寒风即刻成冰。他觉得自己此时狼狈万分,还好有了夜色的掩护。路面上比来的时候还滑,他跌了好几个跟头。十多里地,他骑了两个多小时,到家,堂屋里的灯还亮着。他一下子觉得温暖,是娘,在寒夜里守着灯光等着自己。推开堂屋门,他看到坐在桌边的娘腿上盖着棉袄,睡着了。听到自己推门的声音,娘一下子惊醒了,抬头看见自己:“儿啊,你这是去哪里了?”“我去了同学家,娘,这都十点多了,你咋还没睡啊。”赵国强指着墙上的挂钟对娘说。“我年纪大了,睡不那么早。你在同学家吃饭了没有?”“没有,我不饿。”“那哪能行,这么冷的天,我去给你热菜馍去。诶,你眼咋这么红,哭过?”已经站起来的娘,抓住赵国强的手,拉着他坐下。“出了啥事儿?”娘这一辈子,很小就没有了父亲,吃过很多苦。生活的磨难,让她面对什么事情都比别的女人家要坚强。看到赵国强红肿的眼眶,她轻轻问道。“没事儿。”赵国强看着娘说,随即掏出兜里的烟,点着一支,沉默的抽起来。娘叹口气,拍拍他的肩膀,去厨屋里给他热饭去了。

赵国强走了以后,西梅回到堂屋里。建民婶对柱子说:“天怪冷的,你们早点回去吧。”嫂子给亮亮包上小被子,他们两口子就抱着孩子走了。看他们走了,建民婶才说:“西梅,你和这个叫赵国强的小伙子谈了?”西梅笑了笑:“妈,他就是一个同学,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“何三庆是谁?”建民婶盯着女儿。西梅愣了片刻,怔怔的看着母亲,心里百转千回,她是怎么知道何三庆的。建民婶幽幽开口:“小超说,何三庆每年过年都来找你。”西梅闻言道:“何三庆和这个赵国强是一个村的,也是我的高中同学。”建民婶审视的看着西梅:“那你和何三庆谈了?”西梅躲闪着娘的目光,低下头:“也没有。”建民婶看似轻松的叹口气:“不早了,早点儿去睡吧!”孩子们都去睡了,建民婶静静的坐在桌前,轻轻揩了揩眼睛,不知在想什么。坐了好一会儿,建民婶叹口气,熄灭灯走向东间。“你不用发愁了,走一步看一步吧。”建民叔似乎很清楚老伴心里的事儿,出声安慰道。建民婶再次揩揩眼睛:“睡吧。”

西梅躺在床上毫无睡意,万籁俱寂,只有身边东兰发出的微微鼾声。这么几年,自己打工挣的钱,帮有眼疾的哥哥娶妻生子,供弟弟妹妹上了学,还有父亲的医药费。想到父亲的病,西梅既心疼又无奈。想到母亲看到赵国强时的态度,西梅再次意识到,今年年下自己的终身大事真的是要提上日程了,如果不是外出打工,估计早就许了人家。今天见了赵国强她才吃惊的发现,原来高中时自己收到的那张字条是赵国强写的,而自己一直都以为是何三庆写的。她想到了高考结束后那个下午及晚上,她也确定,当时的何三庆对自己也是有感情的。所以,自己才会在决定要离开家去深圳打工的时候,做了选择,也算是给自己将近三年的暗恋一个交待。真是没想到,会是这样。她无意伤害赵国强,高中同班的赵国强,憨厚质朴,是个老实人。西梅叹口气,微微闭上眼睛。何三庆,听小超说,他每年都来家里找自己。何三庆去了上海上大学,并且毕业后留在上海工作。以他的能力,这似乎是意料之中。他对自己的感情,是不是经得住时间的冲刷。如果他还在等,自己现在是一个打工妹,还能配得上他么?现在,还有一个赵国强,他们同村,这种关系将如何相处。西梅紧锁着眉头,辗转反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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